老太监说的事,扶欢却没有一点印象,她记忆中的生辰宴都是热闹的,只有在父皇生病之后,才渐渐冷淡下来。若说有小太监摔了东西,被她撞见免罪,也不是不会发生。
“那时摔碎的玉酿圆子还溅到了殿下的裙角上,陛下震怒,当时送膳的宫人都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唯恐陛下将我们全部发落了。但是殿下说,连您也会打碎贵妃娘娘的玉镯,更何况和您差不多大的小太监,他还拿着那么重的膳食,难免也会失手。”
听自己的故事在别人口中转述是件很奇怪的事,尤其那个故事,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不过故事中的另一个主人公是慕卿,也令她感到惊讶,原来在慕卿被父皇派到毓秀宫做掌事之前,他们原来曾有这样一段际遇。所以扶欢拿着风筝,耐心安静地听老太监断断续续将那一段往事讲来。
“正德七年,已经过去好久了,难为你见过我一面现在还能将我认出来。”
老太监道:“殿下当时在陛下面前说情,救了我们膳房的宫人,殿下的面貌,老奴自然记得清楚,虽然殿下现在面容长开了,老奴还是能认得出来。”
如此说,是将救命恩人的样貌记到心中了。
扶欢拿着风筝架起的竹骨,指腹在光滑的竹骨上摩挲,她想,为何慕卿从未在她面前说起过这件事。不过扶欢思考了一瞬,又了然,人人不皆相同,老太监见到她,会将救命恩情吐露,表达谢意,而慕卿,扶欢觉得他是个内敛的性子,在膳房的经历对于他来说显然不是一段愉快的往事,所以他讳莫如深。
现在身居高位的人,只怕很少有人愿意将过去卑微如尘埃的往事袒露出来,所以慕卿应该也不例外。
况且老太监的话也不能全信,宫人为了博得主子青眼,将一分的事实夸大成三分,更有甚者子虚乌有的事也能编撰出来,这样的人,扶欢也是见过的。
因此老太监说的这件事,扶欢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去取风筝花了太多时间,且之前已经放了好一会儿风筝,再回到芳草汀,扶欢便有些倦怠,略放了一回就慢慢将那些风筝的线收回。以往春日放纸鸢,都会讲究将纸鸢的线剪断,意味着将晦气放飞。但是这慕卿送的,扶欢将风筝线慢慢缠回,慕卿送的,她就不愿意将线剪断。
许是今日光顾着放纸鸢,没有歇午觉,扶欢现在困得厉害,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她嘱咐了晴晚,半个时辰后叫她起身,若是一觉睡到晚膳时分,她怕是吃不下晚膳,今日的晚膳有她特意叫周师傅做的芙蓉三鲜汤。有时候一日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能尝到自己想吃的膳食。
扶欢伏在榻上,博山炉中浅白的烟气袅袅,升到半空便徐徐消散,这是冷梅香,香气清新通透,扶欢在春夏两季最爱点这冷梅香。半个时辰听起来是很长一段时间,但在睡梦中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扶欢只觉得躺下没多久,晴晚就在榻边柔声唤她起身了。
扶欢睁开眼,看着柔软的绡纱迷惘,直到过了一会她才彻底清醒,拢着锦被坐起身。身旁伺候的宫女早已习惯长公主的起床气,起床气轻时会像现在这般,迷惘的,分不清自己在哪,若是重时她气极了会扔枕头,即便是皇帝来了,也是这种待遇。
但大部分时候,扶欢都是像现在这样,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绣着云色水纹的绡帐便会清醒过来。她换上一身马面裙,月白色的料子,质地柔软。扶欢才醒过来,就见到御膳房的太监端来一盏冰糖银耳,这是扶欢的习惯,睡醒时总爱用一盏甜酿,用来压压醒来时嘴里的寡淡。
青瓷盏里盛着雪白的银耳,不消添色就是一副精致的画卷,扶欢舀起银耳,忽然想到什么,问向那御膳房的太监:“前头去御膳房时,我见到一位青衣的小侍者被宋掌事责罚,后来他如何了。”
今日老太监的话,倒是让扶欢想起那日在御膳房的小太监,赏花宴前她曾问过宋太监,说是已经能上值了。若是老太监说的话当真,慕卿当时是不是也是同那个青衣的小侍者一样,面对父皇的责问惶恐害怕丢了性命。
或许是爱屋及乌,当时她只向父皇求了一句情,现在她想问问这个小侍者还好不好。
小太监小心地抬起头,问扶欢:“殿下问的可是何颂?”
扶欢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殿下问的是那日殿下驾临御膳房时受罚的侍者,那应该就是何颂了。”小太监说得越发小心翼翼,“何颂赏花宴时摔了膳食,恰好被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看到了,大人嫌他手脚粗苯,
便……便将他被赶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