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之前,昆山玉收到了一封自江南寄出的书信,写信的人是林秀之,那个曾经在朝堂之上以一人之口舌力压群英的言官,信中言辞一如既往的尖刻辛烈,他质问昆山玉为何倒戈叛主、皇帝禅位之后为何不是太上皇而仅以长公主之名册封、内阁联手废帝另立可否称得上是乱臣贼子,既是乱臣贼子,天下心怀道义之士何不群起诛之?

    昆山玉没有回复这一封话语咄咄逼人的信笺,只是将这信收了起来,信上字字句句如针尖一般扎人,他反倒在疼痛之中感觉到了快意。

    林秀之在嘉禾被废之时曾有过激烈的抗争,但一介书生,要如何与千军万马对抗维护他心中的君臣之义?他能做的不过是在朝堂之上痛骂百官,愤而摔了官帽离开了殿堂,就此辞官还乡,回到了江南祖籍。

    水乡温柔,然而林秀之的暴烈脾气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江南与帝都相去千里之遥,他仍不忘死死关注着京城的时局,听闻嘉禾被囚、昆山玉投敌之后,便急不可耐的写信过来质问昔日同僚兼好友。昆山玉若想要害他,只需将这样一封信送到刑部,便可名正言顺的治他一个谋逆之罪。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苦笑,苦笑林秀之无疑就是那看见火光便一味往前扑腾的飞蛾,什么时候被烧死了他都不一定能清醒过来。

    可是他心底,其实有些羡慕飞蛾的。至少它们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死。

    门扉被人深夜叩响。主子不睡,昆府的下人也不敢睡,。京中各个角落搜来的情报都在次日黎明之前被送来昆山玉的书房中。府上的老管事将一分份厚厚的信笺交到了昆山玉的手中,同时无不担心的瞥了眼昆山玉憔悴的面容。

    曾经丰神俊朗的年轻人这些时日消瘦得厉害,这份改变是在端和帝被废之后的事情。昆山玉这人一方面理智冷酷,而另一方面却又温柔。在前主失势之后毫不犹豫的转身与在深夜时分追悔怀念前主并不冲突,至少在他这里不算冲突。

    他首先展开的是诏狱送来的书信,信中说大小赵近来安分,无需担忧,却又说暗杀这两人的计划无法成功,因为荣靖长公主的势力似乎在暗处护着他们。

    接着打开的是长公主府内送来的信,信上说长公主近日主动进宫去见了皇帝一面,似乎被皇帝所说服,有可能会转而拥护天子,前提是天子要将长公主的丈夫牢牢的握在手中。

    紧接着是内阁那几位阁臣府中送来的、六部尚书府中的、督察院为首那几位言官府中的……他在各个府邸埋下的暗线,原是用来给嘉禾提供情报的,现在这些情报都送到了他这里。他密切观察着所有对手的动向,就好比是棋手在落子之前一定要仔仔细细的观察棋枰之上的风云。

    最后打开的,是紫禁城内送出的密信。

    他的手不知为何微微的抖了一下,信拆开之后只有一行字,说:陛下安好。

    这里的“陛下”指代的究竟是乾清宫中的那位乡下青年还是湖心岛内的某人,他心里清楚。他在灯下盯着这四个字看了许久,目光中有着身边人读不懂的情绪,许久之后他将这张纸小心翼翼的收好,紧接着将其余的密信投入了炭盆之中。

    火光一下子窜了起来,明亮灼目,窗外被素纱阻拦着的飞蛾越发激烈的舞动,恨不得即刻投身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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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谲的云波笼罩于京城的每一寸天穹,帝座更迭之后,朝中每个人却都还在惶恐不安中。

    唯有嘉禾本人乐得轻松自在,这夜她睡不着觉,于是照旧踩着月光一路向前摸索,独自赏着寂夜冷月的清幽之美。从前做皇帝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兴致。

    路过松柏殿的时候,她看见了黯淡的灯光,那个被她救来的小子还没有睡,兴之所起一念随心,她索性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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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敲门就直接进来,是很没有礼貌的。”躺在被中的那人闷闷的说道。

    “整座万寿宫都是我的,我爱来便来,爱走便走。”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