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燃一点头,然后又摇头。她并不说话,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苏燚看着她,看着这个和自己在这世上拥有最亲密关系的人,不知为什么,那些长久以来积压的说不上名为何种情绪的感知突然在此刻都化作了灰烬,随着那些滚烫地落在皮肤肌理上的光尘一起滋滋地烫出热气,随后消散,只余下那些从始至终藏在阴沟龃龉过往里不堪回首的累累伤痕,不知会愈合还是会腐烂流脓的——伤痕。
苏燚偏头靠在墙上,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的语气比现在还要温柔,就连那双眼睛都在阴影里氤氲出好看的光彩,像是一只好不容易从地底爬出的修炼了千年专门为了蛊惑人的妖精一般。她就是这样,轻轻笑着,问,“陈燃啊,你是不是怕找不到我啊?”
怕吗?
她怕吗?
陈燃看着她,心想,我这一辈子,现有的人生中,我有遇到过什么让我觉得害怕的事情吗?
即使是独自一人千里追凶,面对那些发狂嗜血的混血种,筋骨被子弹打穿,刀刃刺进血肉,我觉得害怕吗?我有害怕这样的情绪吗?
“你他妈的……”陈燃突然近前,用力抓住苏燚的手腕,一手钳住她的下颌,逼迫她仰起视线直视着自己,“我他妈怕得要死,我怕得每天都睡不好觉,我怕得饭也没办法好好吃,我怕……”
陈燃看见自己那副狼狈又藏着抑制不住欣喜从而显得矛盾复杂的眼脸就这么清晰地落在苏燚的瞳孔里。半晌,泄力一般靠在苏燚的肩头,嘴唇颤动,声音低不可闻,“我怕,我怕得要死。”
苏燚垂眸看她,眼睫几乎要扫过陈燃的发梢,她接着抬手,轻轻地将手心落在陈燃的头发上,一点一点地帮她抚摸着,“那上面没有什么的,就是一个阳台,能看到阳光的阳台,也能看到黑云、月亮、星星……能看到这个世上所有一切美好事物的一个普通的阳台。”
陈燃一言不发地抱起她,让苏燚双腿盘着自己的腰,将她整个人的背脊抵靠在墙上,两人额头顶着额头,近距离逼视之下,那些本该是争锋相对的怒火怨怼竟然都不知不觉地消散殆尽了,只有那些不曾说出口的缱绻柔和,沿着相贴的皮肤无声渗透出来。陈燃吻了吻她,问,“还有呢?”
“你要听?”
“我要听。”
“我以为你猜出来了。”
“我要听!”陈燃再次重复。
苏燚抬手环着陈燃的脖颈,陈燃便借由此动作,抱着她,再次穿过那道来时没有阳光照射进来的长长的走廊。
苏燚说,“我长大后没见过他,小的时候见过,但是印象不多。每次他让我在地下室看那些影片,看完之后呢,如果没反应还好,他就会放我出来,让我去阳台自己玩。如果我不想看,或者是会哭会闹,他就会反复地放着那些会惨叫、会哭喊的给我看,一直放一直放,不停地重复。我试着逃走,被抓回来,他并不打我,就一直给我放我第一次看的那个视频,那里面的女人长得很漂亮。”
她语调平稳,不像是在说自己,倒像是在叙述另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陈燃呼吸有些急促,不怎么温柔地就这个姿势抱着她坐下,胡乱在她的肩窝里面蹭了蹭。她不敢抬头去看苏燚,因为她明白,也知道,苏燚口中那个所谓的漂亮女人是谁。
“再后来,我正常读书,下课后回来后就接着看,其实我生活和平常人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我总能在我身边见到那些人……”她顿了顿,“那些曾在我看过的视频里面出现过的人。所以我知道,我其实没有办法逃走,不管我逃到什么地方去,我总能遇见那些人,一直都是这样的。”
“没事了,没事了,以后都不会了。”陈燃抓住她冰凉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
若是以往,大抵苏燚肯定会将手抽回去,然后一整天都不给陈燃一个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