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特别通俗,可老袁还是没听懂。他也回头看了一眼电视,然后又埋头于他的账本儿,胡乱应付我说:“这丫头看着还不到十八岁吧,已经有对象了啊……”
“不是找对象,就是鸡,鸡你懂吗?你老兵退役那么些年,守着一杆枪也没用武之地,等你儿子再有点钱,就给你找一个这样的,你干得动就真刀真枪跟她干,干不动就捏捏她粉白的小手,跟她唠唠……”
门外头突然传来小离他妈那高亢尖锐的喊声,打断了我跟我爸的哲学探讨:“你谁啊?找谁啊?”
紧接着,我便听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我是王雪璟,范小离的舞蹈老师。”
老娘皮来找范小离。
范小离家与我家也就一个转身的距离,我没开门,只是隔着一袭帘子隔着的铁门往外头张望。
外头的女人穿得也雅也艳,一身尽显袅娜的仿青花瓷中式套裙,还罩着一件猩红色的披肩;外头的女人素面朝天,下巴颏儿以舞者的姿态微微抬起,秀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这让她看上去不太像王祖贤了,反倒有点像上了年纪以后的胡茵梦——
然而无论是美人迟暮还是亲人相见不相识,都是这世上最值得人断肠的事儿。
她始终不肯原谅我当年放弃了舞蹈。
其实我爸病情稳定以后,我的手头就一下宽裕了不少。俗话说仓禀不实,腰杆不直,就像每一个一有钱就惦记女人的男人一样,我也决定去找女人。
我记得我去找了老娘皮。
老娘皮有个毛病,一遇见跳舞的好苗子就会不计回报地下狠功夫栽培,待大袁如此,待我如此,待范小离也是如此,因此这些年越过越清贫,民营艺术团难以为继关了门,自己也越搬越偏远。
去她现在住的地方必要穿过一个农贸市场,我送范小离去过两次,每次都止步于农贸市场前,没去探望一眼。
买了蜂皇浆和车厘子,还在礼盒里塞了一只两千块钱的信封。市场外窄内宽,空间很大,我路过一个卖鱼的摊儿,见大若浴缸的红色塑料盆前,鱼贩那挂着鼻涕的小儿子正掰碎了手里的面包喂鱼。与之相隔不去两米的地方,又见一只活鸭被提溜着脖子压上断头台,一个柴瘦柴瘦的小伙儿手挥阎王刀,在一位膀大腰圆的男客面前,干脆利落送之归西。
空气里异味弥漫,这样的气味我不陌生,我也曾每天笑看鸡飞鸭跳,笑闻鸡鸣鸭唱,笑对鸡毛鸭屎,可我万想不到,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娘皮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她家在二楼,我在大门外站了半晌,迟迟没敢摁响门铃。
倘使我罢孝悌、摒忠信、废礼义、黜廉耻,把一颗心操练得狠硬如磐,把这世间的坏事全做绝了,我还是看不得老娘皮那双眼睛。
正巧楼上有人下来取报纸。一个面目凶煞的中年男人,穿着裤衩,趿着拖鞋,打量了我一眼,劈头盖脸呵斥我,见你在这儿鬼鬼祟祟杵老半天了,你到底找谁?
我一下子心慌,王老师……住不住这儿?
王老师啊,王老师一直教我女儿跳舞,也不收钱,她人特别好,气质也特别好……男人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凶煞的面容也顿时和蔼起来,他说,王老师一直夸我女儿有舞蹈天分,她说艺术改变命运,鸡窝里也能舞出一只金凤凰……
面对一个父亲为女儿描绘的锦绣人生,我稍稍宽了心,把东西交给他,简单唠两句,走了。
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一回头,发现我送去的东西就躺在离我没几米远的地方,蜂皇浆砸碎了,车厘子砸烂了,里头那只信封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