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利企鹅瞬间在他身旁消失,楚律慢条斯理地换了个坐姿,将双腿交叠,他微笑着对跪在面前的罗斯金略微颔首,姿态中透露出一种形如施舍的随和。
若换做戚慎独在此,大概又该在心痒难耐,不停重复一千遍“也就那样”来催眠自己向导都是害人精了,但罗斯金显然没有这种闲情雅致,他甚至连直视那张冷艳容颜的勇气都没有,即使得到楚律的首肯起身,也是如蒙大赦般地始终垂着头,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楚律见状有些苦恼。
因为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身为帝国财政大臣的罗斯金,为何会突然跑过来跪在他面前,又为何会唤他殿下,而且还是如此噤若寒蝉的模样。
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露怯,对方现在这种姿态显然是畏惧与心虚兼而有之,可以猜测为是野心勃勃的下位者在擅作主张触怒上位者后的心惊胆战,因此倘若让他发现自己失忆,失去了来自过去威权的掣肘,说不准会立刻调转态度翻脸。
思及此处,楚律沉下心来,故意装腔作势地晾了罗斯金一会儿,后者垂着头察觉到楚律的视线一直在他头顶盘旋,不由感到脊背处窜起一股寒意,想到眼前向导恐怖的能力与手段,他不敢怠慢,将姿态摆到最低主动追问道:“殿下,您方才说有疑问……”
啪嗒。
楚律将相框重新摆放回床头柜上,打断了罗斯金的话语,后者陡然身躯一震,顾不上尊卑礼仪就抬头望向声响传来的地方,眼底的惊慌楚律半点也没错过。
有意思。
——他忽然很好奇,罗斯金一个正值壮年素质彪悍的哨兵,究竟害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向导什么呢?
“慎微改过名字啊。”须臾后,就跟好心慰问下属一般,楚律突然用唠家常的口气道。
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方式来套话更为稳妥,就比如方才这句话,听上去既像询问又好似是在感慨,放到罗斯金这种多虑善思的人耳朵里,就很容易曲解出复杂的目的来。
果然,罗斯金以为楚律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一时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想法,顿时感到压力更大,只能顺应着这个话题硬着头皮答道:“是的,原名叫慎独,不过据说独这个字在东方文化中寓意不好,那孩子懂事后总觉得亲生父母去世与他有关系,所以十几岁的时候便和我们商量把名字改了。”
独字寓意不好?如果楚律没记错,慎独二字应该取自东方古籍中‘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之意,赋予孩子这个名字的父母明明是对孩子的道德情操抱有很高期望的,怎么会寓意不好?是戚慎微从小失怙,没人教导他东方文化,所以误解了吗?可再一知半解,父母给自己的名字总该认真了解一下吧?
楚律皱眉,不过联想到戚慎微平时就是一副吊儿郎当、封建迷信、不以没文化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做出这种事来其实也不是很奇怪。
正思索着,或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那头罗斯金终于顶不住暴露了来意:“殿下,之前的事是我有眼无珠,不清楚殿下的身份就自作聪明为慎微做了安排,如今在殿下的指点下,我已经拎得清楚轻重,只望殿下能够看在我也是身不由己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罗斯金家一马。”
“哦?”楚律心想难道是指给戚慎微指婚公主的事?但面上仍不动声色,似笑非笑道:“什么事值得罗斯金阁下纡尊降贵向我赔罪?我记性不太好还真想不起来了。”
罗斯金闻言暗自咬牙,看来楚律这是非逼他亲口认罪不可了,这无异于让他扇自己的巴掌,但罗斯金别无选择,这些日子的折磨让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在楚律的一念之间。
扑通一声再次跪在楚律面前,罗斯金豁出去道:“殿下明鉴,安排慎微和皇室联姻并非我本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年戚珩夫妻之死还不明不白,坊间至今传言与皇室有关,我又怎么会逼他与皇室结亲?就算抛开我们二十多年的父子之情,这件事于利益上对我也没有好处,如果他最后和皇室结亲不成反成结仇,那我连也会遭到皇太子的质疑……”
“我对你如何想方设法对未来储君献媚没兴趣。”楚律漠然道:“但你不应该把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
“早知是殿下,我自然不敢。”罗斯金苦笑道:“不怕殿下笑话,实话说走到如今这一步,我已经和皇太子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不得不听从他的指令。这么多年来,罗斯金家看着大权在握,风光无限,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皇太子作为帝国储君能够成功登基的前提上,可是皇太子如今眼瞅着到了壮年,膝下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皇帝却迟迟没有退位的征兆,对皇太子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器重,几个有继承权的皇子皇女都在暗地里活动起来……其实面对这种局势,我最识趣的做法本应是带领罗斯金家作壁上观,可作为皇太子的支持者我的立场在旁人眼里已经根深蒂固,别说明哲保身……就算想要改换门庭,也为时已晚。”
楚律挑眉:“听起来你话里有话,莫不是我看起来像好说话又值得押注的潜力股?罗斯金,我要提醒你一句,我是一名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