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的车把式见多识广,哪个不知道眉高眼低。见龚原一副晚娘脸,气急败坏的样子,并不多问。一声吆喝,就赶了车上路。至于多少车钱,回来还是否要车,待会儿自跟伴当去算。
龚原压了一肚子的火,上车后还是感觉着心里烧得慌。
前些天,太后受了政事堂的唆使,诏命开封府满城去抓乞丐,皇城司的狗到处嗅,引了军巡铺的巡卒一家家的搜,闹得京中鸡飞狗跳。
打着追缉人犯的名义,冲进人家的不胜枚举。几天前,在东城开铺子的亲戚的儿子,跑到龚原这边哭诉了一番,说是本厢的巡卒冲进他家里绕了一圈,然后抢了一堆家当走,金银器皿好几套,连现钱都拿走了百多贯,还把亲戚本人给抓走了。
龚原听得火冒三丈,先是找台谏中的老朋友,回来后连夜写了奏章,上表给太后控诉,然后又写了信告到了开封府。
上表没有结果,他已经不在御史台,而是回到了国子监——这还是靠了金陵那边在章惇面前说了话,否则就出外了——普通朝臣的奏章,想要递到太后的案头上,必须要经过政事堂,想也知道,肯定是给那位权臣拦下来了。别说是龚原本人,就是御史台的三两封弹章,也给太后压下来了。
这本是在龚原的预料之内,如今太后根本就不理会台谏的奏章,对权臣偏听偏信。但台谏中有人上表,这声势就起来了——尽管上表弹劾的御史比他预计中的要少许多。
但开封府那边的反应就让他不能容忍了。
新任知府的韩忠彦直接将状子给了亲戚所在的厢中都巡检,然后那边到了今天,就给龚原写了个帖子。解释说,抓人是因为其与丐贼勾结,为丐贼销赃,而被拿走的东西,也是作为与丐贼勾结,为其销赃的罪证而被扣押的。现在查明其与丐贼并无勾连,只是误收赃物。除赃物之外,所有扣押证物将全数返回。
刚刚从狱中被放出来的亲戚只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上门来道谢了,还带了一堆礼物。
在龚原面前,亲戚是千恩万谢,第一是免了官司,第二是挽回了大部分损失,这已经是天大的喜庆了,寻常人进了开封府狱,不脱层皮,怎么可能安安生生的出来?更何况他实际上也的确贪图那些白天乞丐、夜里窃贼的丐贼所带来的好处——那些赃物实在是太便宜了。
但龚原不满意。他问了亲戚,东西是还回来,可并不是全部,细算起来只有七成多。
面子还能打折?当时龚原就火冒三丈。
要是他还在御史台中,别说在要还的东西中克扣,就是他家亲戚当日拦着门放声亮个名号,巡卒都能吓得爬着走,当事的巡检也得跑过来赔不是。
等亲戚走了,龚原就再耐不住心头火,当即就决定,到章惇府上好好说上一说。
韩冈如今越发的独断独行,仗着太后的宠信恣意妄为,视两府同列如庙中泥胎。
这一回对乞丐下手,明面是上是为了云南的屯田,尽可能的发遣人过去,但另一方面,也是进一步控制了京师的兵马。等到他当真达成目的,章惇还能在枢密院中安居?
一路上,龚原在心里组织着对章惇的说辞,怎么去说服这位位高权重的枢密使。
到了敦义坊,章府所在的那条街,依然是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龚原就在巷口下了车,车把式跳下来,弓腰问道:“官人,可要小人等你出来?”
“不要等了,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龚原摇摇头,他要与章惇商议要事,回去也会有章府的车。让伴当与车把式会钞,便朝章府大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