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里的柴火堆他才猛地醒悟过来,之前那股子烟熏火燎的气味原来是从农户家里飘出来的。这种气味很难用语言去形容,它就像是从老人们身体里面产生的那种腐朽霉变的特殊体味,学术上叫“加龄臭”,通俗的说,是“老人味儿”。老人味和这陈年的烟熏味儿一样都不容易被清除干净,因为它们在彼此的生存土壤里面扎下了根。这里的农户家家户户都在烧柴火灶,试想一下,这烟熏火烤的味道累积了成百上千年,别说是人,就是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朵花瓣都被刻上了柴火味儿的基因。
逃不开也躲不掉。
赵钰抬起胳膊闻了闻。还好,目前他闻到的只是羊皮革的气味。
院子里人来人往,看穿着应该都是支书家的亲戚,也有村里人,譬如那个叫徐小广的青年,此刻正和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蹲在柴火棚下面聊着主人家的事。他们说的当地土话,赵钰一知半解。但凭感觉,老支书生前在村里威望极高,这些小辈们提起他来,语气恭敬得很。胡冠军站在雨地里指挥村民搭雨棚,不时有人跑来打断他,他听人讲话的时候单手叉腰,歪着脑袋,雨水滑过他略秃的头顶,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斑痕交错的印记,样子颇为好笑。
院子里的人也都注意到赵钰,这个陌生的男人尽管看上去有点狼狈,但模样和气度却明显和这里的人不一样。
“小赵,我带你进去吊唁老支书。”胡冠军总算忙完手头的事,过来叫他。
赵钰点头,跟着胡冠军走进大门洞开的堂屋。屋里亮着灯,之前的家具都被撤走了,只余堂屋中央的香案,支书的遗像同他老伴的遗照摆在香案中间,前面放着香炉和贡品以及老人咽气时就点着的长明灯。灵前的地上摆着烧纸用的“表盆”,供人跪拜的稻草。香案与灵床之间拉了一道帘子,遮挡逝者遗体。
看到胡冠军带着一个陌生的男青年走进屋子,坐在一旁地上守灵的徐家兄妹站了起来。
“胡书记。”
“连山,连翘,这是咱们扶贫工作队新来的队员,叫赵钰,我们代表扶贫工作队来吊唁老支书。”胡冠军指着身旁的赵钰介绍说。
赵钰赶紧把手里的背包放下,主动向孝子孝女伸出手,“节哀,请节哀。”
支书的儿子长脸,大眼,个高,魁梧。
徐连山握住赵钰的手,双目通红,“谢谢了。谢谢。”
赵钰又把手伸向旁边的年轻女子。那女子扬起头,和他目光撞上。
年轻女子穿着重孝,头上裹着白布,还系着一根麻绳。她面目清秀,一双眼睛虽然早已经哭得红肿不堪,可当她用黑黝黝的眼仁儿瞅着他的时候,没来由的,赵钰竟觉得心头一颤,到了嗓子眼儿的话愣是没说出来。她……
“你……”
“你……”女子顿了顿,迟疑着问:“你是……学长?明大……国际贸易系?”
“你……”赵钰的脑子灵光一闪,“是徐……徐……”
“徐连翘。”女子大大方方地握住赵钰的手,“真巧,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真是她!
徐连翘比他低三届,他大四时,她大一。记得当时有个国家级的创新大赛,系主任找到已经保研的他辅导参加比赛的大一学生,当时,这个叫徐连翘的女孩喜欢挑他的刺给他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记忆里的徐连翘留着齐耳短发,现在却在脑后束着长长的马尾辫。
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