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月,秋闱放榜,从何府递来帖子,何悯中了举人大喜,特地邀请亲家去吃酒席,周氏正翻来覆去地看那张帖子,要将一字一句都挨个看清了才算结束,许珍珠见周氏看得都要魔怔了,出言道:“放榜那日就有消息了,母亲何必跟一个帖子较劲?”
周氏悠悠放下帖子:“我哪是看帖子,我是看她刚嫁进何家,何悯就中了举人,福气好得很!”
许珍珠看着周氏那咬牙切齿的样子,默默低下头抿着嘴笑。
从前,她和周氏的反应如出一辙,不敢置信许芸秀刚嫁人就有了这么大的福分,恨得心痒痒的,现在重活了一世,眼界反倒开阔了,对许芸秀的敌意早在之前就抵消了,仔细想来,自己从小对她就有敌意,可她从不曾与自己相争,反而是自己格局太小,在嫡庶之间耿耿于怀,若抛开嫡庶,她们二人皆为许家女,是同气连枝的姐妹。
周氏对许芸秀的敌意,是从她的生母李氏身上转移过来,李氏生许芸秀时,难产而死,突然之间,周氏莫大的恶意无处堆放,一个人没有了感情的寄托,恶意也好,善意也罢,没有了承载体,心里变得空落落的,便更加急切地想去找下一个能接下心中对李氏怨恨的人,这个人大概就是许芸秀。
许珍珠多次想着开口,劝周氏放下,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此刻觉得时机刚好,正襟危坐,冲着周氏说道:“二姐姐是许家出嫁的女儿,二姐夫是许家的姑爷,二姐夫中了举人,怎么说,许家也能沾上一些光,我不是为二姐姐说话,她那日出阁时我就想了很多,我对她的恶意究竟从何而来,母亲您对她的恶意又是从何而来。”
她故意停了停,见周氏的手落在茶盏上,迟迟不动时,又说道:“母亲,逝者已逝,您不让内宅提她,又针对她的孩子已经十八年了,她就算再大的罪过也不该强加在二姐姐身上…二姐姐有如今,是她的福分,过几日的何家宴席,您也当给我个面子去一趟,别让二姐姐难看。”
周氏突然笑了:“你能有多大面子”
她放在茶盏的手终于慢慢挪动起来,像是回过味来,说道:“我说今日,怎么肯留在这里陪我,原是早先帖子送到时,我那句不去入了你的耳朵,特地来费言辞来劝我?”
许珍珠一双杏仁般的眼睛弯成月牙,唉声叹气道:“母亲你知晓的太快了!”
“不过,我看你那一番也是真心实意,目的不仅仅是劝我去”,周氏目光灼灼,“我对许芸秀如何从她嫁出去的那一刻开始,就都已经成了前尘旧事,你想同她交好我不拦着,但…娘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只守得了眼前的东西,改日,让人准备一份丰厚的贺礼,一同去何家。”
许珍珠的上辈子很短,她用了太多的时间在一厢情愿的感情上,她做不到看透世事,只有在缠绵病榻那几年,再焦躁的性子,也磨平了,她向周氏行了一礼,带着春菊回自己院子。
眼看就到了去何家宴席的那一天,许老爷听到消息时就高兴的合不拢嘴,当时为许芸秀挑选夫婿时,他就很中意何悯,结亲前,私下也见过几次,何悯沉稳,人又细致,说话做事方方面面都让他满意,这下更是中了举人,再三年就是进士也不会有问题。
许老爷同周氏坐上一个马车,秋闱结束,离春闱也没几个月了,许卓整日都在书院,不能同去,许珍珠独自坐了稍小的马车,往何家去。
何家还是她头一次去,离许府不近,要走上近一个时辰才能到,马车一走动起来,她便打了哈欠,倚在里头睡了。
这一觉,她睡得不好。
梦里,她又回到了景元二十一年,整个人形容枯槁,喉头压着痰,一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她一只手使劲抓着床上的褥子,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想借外力止住咳嗽。
越是这样,就越是咳得厉害,呼吸也越来越艰难。
“我听说你病得快死了,过来瞧瞧,这屋子里”,夏琼枝不知何时出现,捂着口鼻,四处打量了下,蹙眉道:“真是晦气!”
许珍珠一阵气血上涌,一口气喘不上来。这才猛地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气。
此时马车已经渐渐越走越慢,春菊在外冲着里头说:“姑娘,就要到了。”
何家能请的人不多,主要的也就是何悯的夫子,还有一些亲戚,许家来得最晚,许珍珠扶着春菊的手下马车时,门口站着的是之前许芸秀从家中带过去的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