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一声令下,便有几个青壮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将杨盛一家给扎扎实实地绑了,不忘给他们嘴里塞上布条。杨氏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动手的人并非杨氏嫡系,而是关系较近的旁系,且不止一支。
也就是说,这场聚会,说是大家一起来商量,局势却是由杨延控制的。敢唱反调的人,哪怕是家主嫡亲的弟弟,也逃不脱被五花大绑,用绳索拖出去的命运。
杨盛被带走后,杨延居高临下,俯视着族人,便见昔日对他也敢摆出一副公正面孔,对他指手画脚的同辈们,多敢怒不敢言,全然不复平素的骄横,仿佛一口积攒在腹中十余年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一般。
他很早就梦想着这一天了——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异常动作。
事实证明,在强权之下,他那些骄傲的,自负的,喜欢对他指手画脚的族人,全都闭上了嘴巴。
这是四十余年来,他参与的、见证的、主持的会议中,最蛮横、最霸道、最不讲理,却也是最轻松的一次。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懂得了皇族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削弱世家。
当你拥有了绝对的力量后,却还有人不知死活地在你耳旁喋喋不休,想要忍住不将这些苍蝇拍死,实在是一件很令人不快的事情。
“诸位。”杨延的声音很平稳,面上却带着不自然的兴奋和潮红,“你们来到这里,也不能不留下一点东西。想和杨盛一样的,大可以开口,若不想和他一样,便如这般——”他拍了拍手,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托着一盘涂料,并着一些闪烁着寒光的银针等物件,缓缓地走了过来,微微欠身:“家主。”
杨延笑了笑,神色非常平和,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若想平安离开这里,便要在你们的右手臂内侧,刺一个花纹。”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鼓噪声险些将密室给掀了。
“岂有此理?我等世家子,难不成是牛马?”
“正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舍弃?”
纹面、刺青,那是奴婢、牛马为了好认,才会刺上,或者犯了大罪的人,才要受这等刑罚。哪怕是贩夫走卒,或者在这些世家子眼中下九流跑江湖的,为了表示忠诚,往往也是歃血为盟的居多,切掉小指已经属于非常极端的做法了。而且还是他们自愿的,并非强迫打上烙印,与如今杨延要做的行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杨延毫不在乎这些人的叫嚣,他不过一个眼神,刀斧手已经陈列在密室两端,血量的刀光提醒着所有人,不从,则死。
策划这一切的杨绵悄无声息地从密室的另一端离开,他施施然地走到另一间石室中,示意看守的人将堵着杨盛嘴巴的布条取下。
杨盛倒是硬气,明明身为俎上之肉,被取下布条的第一刻,却狠狠地“呸”了一声,方高声质问杨绵:“张家的选择,你可记得?我杨氏的祸事,你又是否明白?”
他说的张家,自然不是褒国公张家,而是在弘农、河内两郡都颇有势力,勉强可以跻身膏粱之姓的弘农张家,或者说河内张家,也就是裴熙之母张夫人,以及宰相张榕出身的家族。
河内张家卷入梁王案,眼看就是举家倾覆之祸,张家家主却将张榕撇出这个圈子,一副与他势不两立的模样,明面上四处求援,暗地里却委托洛阳裴氏,保住张榕的官位,令这位张家旁支最杰出的子弟得以继续在御史台待着。
张家嫡系不存,可张榕在,所以河内张家只是偃旗息鼓,现如今,他们出了一位宰辅,纵然一世不算膏粱之姓,也依旧是华腴之族。
每每想到此处,杨盛就痛恨自己昔年在家族中话语权太低——当年长辈们要献女和亲,圈定大义公主的时候,杨盛是反对得最激烈的那个,为这件事情,他还被罚跪了整整七天的祠堂,至今阴雨天膝盖都会发疼。大家都以为他和姐姐大义公主关系亲厚,不忍心让亲姐姐去和亲,想让堂姐堂妹顶缸。他的父亲为了家主之位的稳固,要笼络兄弟,又觉得女儿反正没人敢娶,侄女们倒很值钱,对“不懂事的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全然无视了次子苦苦哀求,抱着他的腿,大声说:“不能送姐姐去和亲,不能,姐姐她……她是皇家的媳妇啊!”
杨盛在说什么,杨绵心知肚明,他冷笑一声,满脸都是不屑:“是啊,你明白,可你没办法阻止。他们后来也明白了,所以他们后悔了,后悔没听你的话。爷爷和大伯把这件事挂在嘴上,挂了二十年,却没能成功把你捧上家主的位置,反倒让你陷入了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