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丁点了头,他竭力用这个女人能够听懂的言辞,来安慰这颗慈爱之心,他说:“您放心吧,法官不会再判他了。法律规定对已经不在的人就不再判了,就让他走了。”
四萍的母亲露出欣慰的神情,不住地说着谢谢的话——谢谢法官,谢谢韩丁……
韩丁离开四萍家是由那位小姑娘打着手电筒送下楼梯的。他走下楼梯后问小姑娘是否知道罗晶晶去了哪里。他是随口问的,他没想到小姑娘的回答让他蓦然止步,浑身一抖。
“是小羽哥哥的朋友吗?她刚刚走掉的。”
“刚刚走?”韩丁的声音急切起来,“走了多久?”
“你来以前,来以前几分钟。我刚送她走,你就来了。”
“她去哪里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就走了。”
“她来干什么,来看四萍的妈妈?”
“不是的,她没进去,她是来看小羽哥哥的小屋子的,她要自己在那屋子里待一会儿,她不让我跟她进去,也不让我跟阿姨说。”
“……她在那小屋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她一个人在里面哭。”
韩丁眼睛湿润了。他明明知道,罗晶晶哭的是龙小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想哭。
罗晶晶又回来了,她回来看小羽的小屋,她在这小屋里哭别她的小羽,然后就默默地离开了。
这是韩丁知道的关于罗晶晶的最后的消息。
韩丁回到北京的第三天是托福考试的日子。尽管父母声明早已对他彻底失望,但还是在前一天的晚上把第二天上午考试的时间和地点写了张字条放在他的枕边,第二天早上母亲也还是敲了他的屋门,敲了半天他才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母亲在门外问:“你不起床吗?”他懒懒地回了句:“我要睡觉!”母亲默默地走开了,再也没有叫他。
他又搬回了崇文门他自己的住处,屋里的摆设依然是罗晶晶后来布置的样子。他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或者三点一线,过着无精打采毫无激情的生活。父母气消之后,已经不再关心他的学业和前途,转而为他的心理状态倍感担忧。他们有时会小心翼翼地问起罗晶晶来,问韩丁有没有听到她的消息,韩丁总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句:“没有。”
没有!他再也没有听到罗晶晶的任何消息,再也没有!他试图明确地告诉自己,他只是做了一个美丽的梦,醒后一无所有,四大皆空。
在如此这般无精打采的生活中,唯一能让他有所期待的事,就是拨打罗晶晶的手机,无数次地拨打。那是他能与她联络的唯一途径。直到有一天,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已经不再是那句“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而换成了“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是空号!”。这时他知道,这条最后的途径也彻底中断了。这个电话号码就像他心里一直飘忽着的一个抖抖索索的气泡,现在,这个仅存的气泡也终于破掉,在空中幻化为无。
每天,他除了上班和回家和偶尔的出差外,哪儿都不去。去父母家也只是在他们需要帮忙干活儿时才过去一趟。他在事务所的工作依然积极卖力,和老林一起又做了一个跨国跨省的遗产大案,表现和成果也算可圈可点。老林在张雄的案子上抢尽了他的风头,把一个必杀无疑的结局改成了死缓。张雄由故意杀人变成了故意杀人未遂,因而留下了一条性命,这对律师的辩护来说,当然是了不得的成功。老林在事务所的声望因此渐渐提高,生活上也是春风得意。女朋友又换了一个,长得不赖,据说这回老林是认真的。
老林终于认真了,接长不短地派韩丁带他儿子到国贸溜冰,以便给他和他的女友腾出地方。当某一天韩丁终于厌烦了这份“陪太子读书”的差事时,老林又带有收买安抚性质地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那女孩是老林一个客户的女儿,在一家外企当秘书。形象不错,人也文静,而且很有学问,正在考研。那天韩丁和那女孩在老林家见了面,和老林的女友及儿子一起享用了老林的十八般厨艺。饭后老林狡猾地说:“这女孩没滑过冰但也想去试试,韩丁你还不陪她去一趟?去的话顺便把我儿子也带上,他好久没滑了馋得慌。”那女孩听说要去滑冰果然做出同意的模样,矜持地点头,韩丁只好带他们去了。那天他们玩儿得也还尽兴,那女孩在冰上歪歪斜斜好几次差点摔在他怀中。韩丁每次想扶都被她礼貌地推开了。她每次推他时都态度友好,笑意端正,韩丁对那高雅的微笑颇不适应,心想这女孩将来很配做个学者,从现在起连微笑都上档次。滑完了冰小林照例要泡音像店的,那女孩则提议到茶座去喝一杯碧螺春。韩丁只好花钱买了一张小林非要试听不可的CD盘,才算拖着那小子出了音像店。
他们闻香去寻碧螺春,路过那间中式家具店,店外落地的橱窗前,散漫着三五个围观的人。女孩好奇地过去看究竟,她看到一张红花梨木的官帽椅,端坐了一位浓妆高髻的女孩子,一件大摆宽袖的真丝红褂,一条千缀百褶的细布黑裙,一把如烟如雾的白纱团扇,半遮了那位盛装少女毫无表情的桃花粉面、柳眉玉颜。那只轻执团扇的纤纤玉手,环绕着一条晶莹冷艳的白色珠链,珠联璧合的一点翠绿,生机勃勃,夺目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