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萤的脑中瞬时闪过了几个破碎的画面。
那是一座昏暗的地下城,宛如一栋向下生长的逆向摩天大楼,每一个层中都密密麻麻地堆叠着成千上万个休眠仓。每个休眠仓中的‘miner’被暗黄浑浊的营养液所包裹,他们各自蜷缩在其中,面目模糊,不辨身份。
休眠仓顶上伸出半人粗的缆线,齐齐通向每一层正中心的一个黑色巨型立柱,他们称之为“坞”。
池萤闭了闭眼,调整了几个呼吸,哑声道:“然后呢,难道只有我被你们‘救’了下来?他们呢?”
“我们是想救的,但是来不及了。”
宴的目光一转,斜斜扫了眼对面墙上的玻璃,“说来你们这样的miners,其实原本也都是普通人,不过被他们刻意散播的一些信息所蛊惑,以为自己是被‘系统’选中的天选之子,便自愿与他们签订了契约,成为了他们的一员。可一旦进入了他们的掌控,就再也没有办法逃离。
“而用你们的意识去开采不同位面中的线路,本来就是一个极度内耗的过程,时间久了,人的记忆和意识会逐渐混乱,会忘记自己究竟是谁,也会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与虚幻。当然,为了延长miner的使用寿命,他们会定期清理你们的记忆,但即使是没有意识的硬盘被多次存储删除,也会在其中留下痕迹,更不用说人的大脑了。”
“简而言之,救下来了,多半不会醒,即使醒来,也会精神错乱,变成一个——”
“疯子。”池萤言简意赅地下了定论,“但我没有,为什么?”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
宴对她笑了笑,递给她一杯清水,“你才醒过来,有些事想不起来是正常的,还是先缓一缓吧。”
池萤接过水杯,低头望着水面上时不时浮起又破碎的气泡,沉默了许久。
“既然我想不起来,那不如先说说你吧。”她突然开口道。
“我?”宴微愣,“说什么?”
“当然是说说你在这其中究竟扮演者什么样的角色。”
池萤轻笑了声,抬眼看向他道:“按理说,你的任务就是把我叫醒,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我,为什么不直接在我的意识拟境里就告诉我真相,还偏要看着我在我自己编造的记忆里折腾这么久,这不合理吧?”
“先别急着辩解,让我猜猜,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们这些miner即使醒过来,也会因为意识错乱而变成疯子,那只能说明,我绝对不是你们第一个唤醒的人,或者说,你们之前的所有尝试都失败了,就剩下我这最后一个独苗。”
“但是为什么呢?既然这个组织的巢穴已经被你们找到并且消灭,那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是死是活、是疯是傻对你们来说有这么重要吗?花费这么大的心力只为了唤醒我,甚至不惜等待这么久,只为了让我自己发现记忆里不能自洽的部分而自主醒来,总不会是出于对我的人道主义关怀吧?”
她将水杯倾倒,任凭杯中的水流到地面,一边笑道:“那就只能说明,我对你们有用,抑或者说,你们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需要我来帮你们拼凑出最后一块拼图,所以你们只能耐心等待,等我醒来,并且意识清醒,才能真正为你们所用。”
“但我又能有什么用呢?我不过只是一个被他们骗去当苦力的愚蠢普通人罢了,又能掌握什么你们需要的特殊信息呢,除非——”
池萤嗤笑了声,“呵,你们也想做一样的事。”
宴没有半分被拆穿的窘态,反而抬手拍了两下,似是赞赏道:“厉害,凭这么一点微末的信息就能推断出这么多,我果然没有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