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李秾将目光瞄到了供桌,他站在中间对着面无全非的泥像拜了拜,问江芷:“你信神么?”
江芷道:“不信。”
他直起腰:“那便好,我也不信。”
接下来便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供桌跟前,伸胳膊把上面摆放的香炉一把拎下,反手就将里面年龄比他俩加起来还大的香灰通通倒了出来,灰尘落地纷飞,熏人眼眶,如无数细小的飞虫,在祠堂中铺天盖地四处逃窜。
李秾提着没有香的香炉走到门口,接雨水冲洗,择草药。
目的很明确,行动很自然,举止间洒脱里透着“去他娘的小爷爱咋咋”,令正常人叹为观止。
“正常人”林婉婉的内心世界已被方才惊世骇俗的场面震得鸡零狗碎,但人家用香炉熬药救的是自己家人的命,她一个跟着沾光的,哪有胆量和资格表现出震惊来,头一低,只好把精力强行转移用来安抚自己正在闹起床气的混账弟弟。
林韶醒来哭是不哭了,但一直哼哼唧唧没事找事,隔半刻便问一次“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或者“爹爹到底去哪啦”,姐姐若不回答他,他就大嚷大叫扰得所有人鸡犬不宁。
林婉婉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母亲羸弱弟弟年幼,对于家中突遭的变故她也很难以接受,更别说出来一路走来遭遇的种种凶险,已是超过了一个普通少女所有的心理承受底线。
万般心事压在心头,明明快到崩溃边缘,她却还是得强撑笑意说一句:“快了快了,阿韶再等等,爹爹就快来接我们了,你听话,不要大喊大叫,江姐姐李哥哥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绝对不能对他们不敬知道吗?而且母亲生病了在休息,你这样吵闹,会让她不舒服的。”
火堆对面的江芷目睹全部,颇为感慨摇了摇头。
李秾盯着香炉里沸腾的汤药,倒没错过她的微表情,垂手拿了根受潮不算严重的树枝准备搭在火上,问她:“怎么,想你弟了?”
“想了,”江芷点头,语气神态难得柔软,甚至可以说是慈爱,“想着啊,如果在这嗷嗷叫的是江盼宁那小子,我一定把他捆起来揍。”
最后的“揍”字咬得略重,听得李秾拿柴火的手一抖,咳嗽一声道:“我替他谢谢你。”
半盏茶过去,香炉里的汤药已经熬到浓稠的质地,正是可以服用的时候。
药熬好了,碗却又成了问题,江芷灵机一动,出去捡了片又宽又大的树叶,将其折成漏斗状,用来盛药再合适不过。
李秾把药盛好给江芷,江芷又给林婉婉,林婉婉将得了严重风寒的母亲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人在昏迷状态牙关都咬得非常严,她费了百般功夫才把药灌进母亲嘴里,又绞尽脑汁才让母亲成功咽了下去。
外面的雨直到傍晚才有停的架势,但天际即将暮色四合,这时候上路可不是个好时机,江芷李秾各看了眼天,什么都没跟对方说就确定今夜留宿祠堂。
晚饭有李秾带来的干粮,还有江芷趁雨小了溜出去摘的野果,生在山野荆棘里的果子无人工照料,长相不怎么样,但味道真的可以,酸甜适中,解渴又开胃。
江芷其实很好奇林家三口为什么会流落到这个地方,在蛇岭初见时这仨惨归惨,但好歹出行有马车住店有银子,但凡去点有人气儿的地方,都能过得挺好。
可这回,别说马车银子,林婉婉和她娘头上的首饰,耳朵上的坠子,以及小林韶脖子上金灿灿的长命锁,全都没了。
她本想直接开口问,但看到火堆对面的林家姑娘蜷缩在墙角已经睡着了,便没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