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五月端午节,端午日,苍龙七宿飞升至正南中天,是龙飞天的吉日,乃大吉大利之节气。

    宫中在盛京城郊的江渠上赛龙舟,江渠横穿芙蓉苑,芙蓉苑地势较高,视界开阔,京城凡七品以上官员皆可按制携家眷不等,在芙蓉苑内观看,苑外江边则允许百姓自由围观。是以这一日皇家园林莺歌鸟语,珍馐美味,江边花红柳绿,市贩琳琅,好生是个热闹。

    顺安侯夫妇与两房儿子儿媳也都带着孩子去看了。

    七彩云楼下,太监宫女持扇侍立,琴音回荡。皇帝皇后与各宫娘娘在正中的二层台上端坐着,底下一层王公贵族,再边上的沿河小亭或者游廊上,则是不同品阶的官员与家眷们。

    皇帝萧宥三十有五,头戴翼善冠,着玄黑色纹日月金龙长袍,正手持樽杯淡饮花酿。他是个性情仁和的男儿,面容生得清隽尔雅,英姿笔挺,笑起来时眉眼温柔。纪皇后比他小二岁,妆容雍雅高贵地端端而坐,边上是吕贵妃、郑淑妃、周德妃、魏贤妃等陪伴着,宫女嬷嬷们带着小皇子、小公主们站在一旁。乍眼望去,还有些个正大着肚子的昭仪、婕妤等妃嫔,因子得荣,可以一同在座观看。

    底下的江渠上则已喧嚣鼎沸,只见三省六部、各寺各监组成的龙舟队在蓄势待发。端午赛龙舟是皇城内的一大盛景,每年此时,各司衙门内强壮、矫健的男儿们便展露头角、尽显身手,其中不乏各公侯伯爵府上的世家子弟,因此同时也是相看姻缘的大好良机。

    傅太后身边的张太监打着扇,扇面携卷清风叫人舒适,傅太后悠然地四目眺望着。她今岁不过五十,皇帝萧宥非她亲生,乃先帝元后所生,傅太后自己的亲儿子叫萧宽,傅太后倒是有心扶持自己儿子,可惜萧宽名宽心也宽,并无他念,因此朝中便也相安无事。

    看着皇帝周边的皇子、公主与大着孕肚的妃嫔们,心想这御前超品卫太医的功劳倒也真是大,怪不得前些日子有个什么崔婕妤,肚子疼,宁趴着榻上熬,也要等着他深夜进宫诊脉。

    这般想着,然后便见底下一层的亭台上,顺安侯卫衍正的夫人毕氏与大儿媳妇葛青。婆媳俩正俯首看着怀里的襁褓,脸上笑意盈盈的,那婴孩也不知晓怎的,恁个吸引注视,把婆媳俩看得俨然置身赛舟之外。旁边蹲三个小公子,亦探头探脑、不时地逗笑连连。

    这京中多少王公贵族,各房子嗣只怕不能够更攀蟾折桂、更胜一筹,便不说这宫里的了,就自己女儿广阳公主尚的齐国公府,兄弟三房的儿子,个比个的争着出挑,他顺安侯府倒是很小家庭热闹啊。

    傅太后就冲太监张兴才努了下嘴。

    张太监得令,走下去对毕氏耳语了几句。

    毕氏紧忙带着葛青上到二层来,婆媳恭恭敬敬行跪礼:“臣妇请太后娘娘安,太后千岁千千岁!”

    毕氏怀里搂着襁褓,那樱粉色的襁褓,缠枝莲花八字吉祥绸缎,包得团团实实,缎面花纹真个娇矜讲究。里头是白色柔软的棉褥,伸出一只娇嫩的小手儿,胖胖的指头,初雪一样肌肤。

    傅太后瞥了眼,倒又见卫谨的夫人葛青,这卫谨在南方修河道吧,好些个月在外了,夫人倒是莫名出挑起来。生闺女莫非真养母亲么?

    悠悠拭着茶盏:“听说前些月顺安侯府上得了小千金,忙得把尿布都挂到了卫衍正的笏板上,可有此事?”

    旁边宫女太监抿嘴笑起,毕氏的风评是很厉害的,卫太医被收拾得无人不晓,听说每月的俸禄还没摸着就尽数落进毕氏的口袋里,卫太医只能趁着给宫里诊脉时蹭点儿小打赏。

    毕氏自然是不记得了,她记那老头子干啥来,她这阵子根本不关注老头的死活。心也猜不透为何太后娘娘找自己说话,毕竟盛京城中国公府好几个,怎也轮不上自己的区区侯爷府。

    连忙应道:“回太后娘娘,朝中之事夫君少有在家谈及,臣妇竟不知晓。若然如此,可真是大罪过了。”

    她妇人却很知道说话,要知道卫衍正御前超品,那是专专只给大内看病问诊的太医,宫闱秘闻知之不会少。她轻描淡写一句“夫君少有在家谈及朝中事”,给丈夫人品顿时加分,叫人听去了心里舒坦。

    傅太后听说卫府夫人是个大嘴巴子,瞧着这妇人大方厚沉的,总归实在。她语气松快不少,便导入正题道:“还听说有人叫你抱小儿到我跟前赐名,你竟一口推攮了,怎么,是哀家起个名儿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