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陈旧的往事重新被灰尘封了起来,他早就没有了怀抱着仇恨的力气。
就在他逐渐放空的时候,异变的疼痛错觉般的有所减退。周围缓慢靠近来的黑暗像是鼓足了勇气地迈出一步——它们化为粘稠的液体,漆黑的,带着适宜的温度。它们缠绵地、依依不舍地从蛇尾的尾巴尖儿开始笼罩,一点点地覆盖上银白的鳞片。
阿诺因低头盯着黑色液体努力爬上来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害怕,也没感觉到怪异,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好笑,他心里想的是,你怎么好像要抱我,又好像要吃了我?
那些黑液逐渐扩张,包裹住了他的尾巴,然后一点点地吞没过来。阿诺因像是被它完全地拥抱住了,被它完整地覆盖着、笼罩着,但他却一丁点警戒心都难以产生,直到黑色的液体中间冒出来一个圆圆的触手。
触手整个都是圆圆滚滚的,它嘿咻嘿咻地凑过来,跟阿诺因碰了碰鼻尖儿,然后从顶端睁开一只眼睛,眼珠是灰色的,连眼睛的轮廓也圆圆的。
阿诺因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他愣了一下:“……呃,你好?”
触手很高兴地左右晃晃,然后贴着他的脸颊来回磨蹭,温度渐渐越蹭越高。阿诺因任由它蹭来蹭去,无奈地道:“好啦,你是不是该放我回去了?”
他总觉得周围的黑暗都跟这只小触手有关。
触手不情不愿地继续蹭,那些黑色的液体依依不舍地摩挲着他的尾巴,就像是爱人的手指。
“其实我在这里陪你也没什么,”阿诺因想了想,看着它道,“我没有亲人了,也没有特别远大的志向,过去的人生不能叫做人生,只是永远地在被支配。我没有恋人,也没有……”
他想说自己也没有什么朋友,可话语停在这里,脑海中陡然闪过满口胡言乱语、死性不改的金发少女桃瑞丝、闪过红色卷发高贵冷艳的梅小姐,闪过那个脸上总带着一丝疲惫、但见了他却微笑的徳苏娅修女,还有素未谋面的邓普斯先生与康妮小姐、无形之中握着他的手推开巫术大门、自称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莎琳娜小姐……
还有一个背影。
模糊的背影,金发,轮廓几乎跟黑暗的边缘连在一起,他高大而沉默,五官已经根本想不起来了,但阿诺因突然就觉得这很重要,这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他说:“对不起啊,我不能留在这里了。还有人在等我……我发现自己活得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还拥有很多很多东西,让你一个……一个触手留在这里确实很抱歉,但我要回去找他们。”
小触手歪了一下头,它的圆眼睛里传出仿佛很失望的视线。它凑了过来,眼睛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圆润顶端,弯下身躯,用潮湿的触手边边碰了一下阿诺因的唇,随后,更多更浓郁的黑暗淹没过来,就像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漩涡——
他在这种黑暗之中不断地沉没,不断地坠落,直到眼前隐约亮起泛红的微光,像是在乌云之中劈开裂缝,照出淡淡的光芒。
阿诺因茫然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个窄小的小桌子,旁边有窗,明亮的太阳光照在视野里。他睡在温暖踏实的怀抱中,醒来时还有一丝失措。
他抬起头,见到凯奥斯英俊深邃的下半张脸和他金灿灿的发丝,对方这时候真的太像一个疲倦懒惰的大狮子了,永远保持着沉稳和威严,也会被捕捉到偶尔打盹和走神,可靠又可爱。
与此同时,耳畔蒸汽机车运作的噪音迟迟地传入耳畔。阿诺因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车上了,他嗖地一下坐起来,结果扯动了内伤疼得抽了口冷气,但当他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口时,身躯却白皙娇嫩、毫无瑕疵。
只有内部的伤口没有被治愈,表皮上的血痕和淤青全都消除了。阿诺因愣了一下,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居然是——凯不会把我身上都舔了一遍吧?
他又尴尬又不好意思,耳根子微妙地发烫,没敢问,只是说:“……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