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奶奶家和金铃家在同一个城市里,都是金铃喜欢去的地方。直截了当的原因有两个:去的那天可以一整天不碰书本作业,不跟妈妈谈及那些令人头疼的考试成绩问题,而且还可以无限制地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外婆的儿女们大都在外地工作,留在本城的只有卉紫一个,所以只要卉紫带着金亦鸣和金铃回娘家,外婆外公就视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提前几天便上菜场买菜,在家慢慢地、精心地做准备。
外公烧菜的技术极好,他的保留项目“清炖狮子头”、“糖醋排骨”、“八宝鸭”、“笋干烧肉”,都是金铃百吃不厌的好菜。外婆会做各种各样带馅和不带馅的面饼,金铃同样吃得打嘴不肯放。
每次赵卉紫一进娘家门,首先申明:“今天少做两个菜,金铃要减肥。”
外婆便接话说:“是该减肥了。今天一定不多弄菜。”
可是一转眼的工夫,事先准备好的色香味俱的大菜便端上了桌子。外婆一个劲儿地问金铃:“今天的菜好吃吗?你喜欢吃吗?”
金铃吃得满嘴流油,心情非常愉悦地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外婆最受不得别人赞美,一听金铃说好吃,跟着就更殷勤地往她碗中夹菜,恨不得让她把碗都吃下去。
卉紫抗议道:“妈!”
外婆说:“算了算了,小孩子减什么肥?难得吃这一次。”
卉紫怕妈妈不高兴,自然不再开口,眼睁睁看着金铃两个“狮子头”下肚。
奶奶家的情况大同小异。不同之处在于奶奶家吃饭的人多,姑姑叔叔表弟表妹坐满了一桌,这种情况下卉紫更不便开口干涉,金铃吃多吃少只能装作看不见。
奶奶还有一手绝活:常常把一桌子菜肴中的精华部分预留起来,待金铃吃完回家时,变戏法一样从冰箱中拿出一个满满的饭盒交到金铃手中,让卉紫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饭盒中往往是两只最肥的鸡腿,一大块四四方方的叉烧肉,或是煎好的四指宽的带鱼、发过的海参和皮肚。
金铃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奶奶疼她的惟一方式就是给她吃好东西。卉紫一家不去吃饭的日子里,奶奶会时不时拎个菜篮把烧好的熟菜送上门来。金铃长成个小胖子以后,卉紫和金铃奶奶为“谁喂肥了金铃”这个问题有过无数次争论。卉紫指责婆婆送来的肉食品太多。金铃奶奶就大叫:“老天爷!孩子吃什么山珍海味了?还不是平常人家吃的东西?再说了,金铃从小是跟你过的,哪样东西不是经你的手到她嘴里?要怨还是怨你自己。”
卉紫无话可说,只能怨自己。
外婆当了一辈子教师,从前对卉紫姐弟几个,一直是拿教师对学生的标准要求过来的,如今有了孙子辈,仍然习惯性地要用教师的口吻。比如金铃看电视,外婆就不时提醒:“身子坐正了!跟屏幕保持2米距离!”金铃吃饭,外婆又会要求她在饭桌上不能把两臂张得太开,不能翻拣菜碗里自己爱吃的东西,筷子不能伸到别人面前,以及离开饭桌时饭碗里不能留下未吃净的米粒。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金铃在外婆家就有点受拘束,对外婆的态度是敬而畏之。但是外婆有一个观点是金铃大加赞赏的,那就是对孩子的分数要求不高,每次考试能拿个80来分就可以了。外婆常指责那些除学习之外万事不通的孩子,痛心疾首地说:“高分低能!高分低能!”又劝说卉紫:“别光看孩子考多少分,要看她是不是把问题弄懂了,如果她懂,只是做题目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什么,或者弄错了一点什么,就没必要对她横眉竖目的。你们姐弟几个读小学的时候,哪一个是班上的尖子了?现在不是个个都有出息吗?”
卉紫心里想,说她的弟弟妹妹们有出息是事实,说她就显得勉强了。她有什么出息呢?当个杂志的编辑,要事业没事业,要钱没多少钱,整天编编那些家长里短的小稿子,时不时还得涎着脸皮出去拉个把小广告,大学时代的雄心壮志已经烟消云散,惟一的希望就在女儿金铃身上了。她希望金铃学习成绩出众,希望金铃考上外国语学校,希望金铃将来上一流大学、做一流人才,不就是为了在金铃身上延续自己没有做成的梦吗?这番心思,外婆是不可能体会的。
外婆有个很大的遗憾,那就是她不会骑自行车。外婆退休以后喜欢逛街,喜欢游玩,喜欢到老朋友老同事家里串门,不会骑车就给她的行动带来限制。外婆外公的退休工资虽然不算少,但是如果每次出行都要“打的”的话,那就显得过于奢侈,经济上显然不能承受。有一次,金铃的舅舅从深圳回来探亲,突发奇想上街替外公外婆买回一辆双人骑的自行车。外公坐在前座上把稳车龙头,外婆坐在后座上扭着屁股使劲踩车,两位老人配合得得心应手。这以后,他们就骑着这辆车子买菜、逛街、上公园,走到哪儿都成了这座城市的一道奇异风景。
金铃实在羡慕外公外婆的悠闲生活,她不止一次对卉紫说:“我要是一下子能变成60岁的老太太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也可以不用上学读书,天天骑在自行车上,爱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
卉紫说:“那多遗憾!你从童年直接进入老年,当中错过了最有光彩的少年、青年和壮年,你在世上所走的这一趟有什么意义呢?”
金铃说:“我不要意义,只要开心。我现在上学读书太不开心了,没完没了的考试,满耳朵的分数,我觉得活着还没有死了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