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新帝住嘴的是个宦官。
这人是谁嘉禾并不认识,不止是他,所有站在新帝身边的宦官,嘉禾统统不认识。
在她被废之后,统领女官的六局一司被直接废除,由宦官操控着的二十四监则迎来了一次大换血,现在上位的,都是新面孔。
嘉禾瞥了眼方才开口说话的宦官,他的服色为朱红,应是二十四司掌事的太监,他让新帝对嘉禾客气些,倒也未必是为嘉禾在鸣不平,主要还是为了维护新帝的形象。皇帝出行,身边动辄就有几百人跟随,今日他在万寿宫中言语粗俗,甚至胆敢诅咒太皇太后,那么明日这件事说不定就会远远的传出去,成为天下人非议新帝的话柄,甚至还有可能被史官记下,叫万世唾弃。
新帝对身边的宦官表露出了很是敬重的模样,那人让他不要再对嘉禾无礼,新帝于是连忙收敛了满脸的怒色,低眉站立着,倒似是乡下私塾中等待先生训斥的童生。
看着这样的新帝,嘉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新帝涨红了脸瞪着嘉禾,他因嘉禾笑中的嘲弄而恼怒,却又顾忌着身边站着的宦官,不敢多话。
“陛下读过我朝.太.祖的起居注了么?”嘉禾忽然问道。
“不、不曾。”大字不识一个的新帝窘迫的回答。
“那陛下是否知道我朝每年税收几成、财赋多少、兵甲何数、民户几何?”仿佛是要故意让新皇帝难堪似的,嘉禾又紧跟着问。
新帝恼羞成怒,然而他的见识并不足以让他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能够反驳嘉禾的话语。
“陛下明白该如何御下么?知道何为帝王心术么?懂得制衡之道么?”
新帝懊恼的摔了一个瓷杯,用尖锐的声响迫使嘉禾停住了这一连串的诘问。
“你——”他用手指着嘉禾,气得大口的喘着粗气,“这些我不懂,你懂!哈,可那又怎么样?现在做了皇帝的人是我!”
“对,现在做了皇帝的人是你,可如果你什么都不懂,你很快就会和我一个样。”嘉禾含着讥诮的笑,一步步的逼近新帝,“一样凄惨的被废黜,什么都没有。”
新帝瞪着她,最恐惧的事情被她轻描淡写的说出口,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结。
“长公主。”这时那名宦官又挡在了嘉禾与新帝之间,“长公主慎言。”
嘉禾不是新帝,反手就给了这个宦官一巴掌。
“穿着绣有龙蛇的锦袍,还真讲自己当成个大人物了。”她冷冷的说道,声音中连愤怒都没有,只有全然的不屑一顾,“你,还有你们——”她指着殿内所有的宦官,“不过是我周家的家奴,主子说话,轮得到你们来插嘴?”
方才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宦官被嘉禾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半天没回过神来,而其余的宦官此时也仿佛一个个都哑巴了似的,不敢再出声。
他们面前的这个女人流着太.祖的血,执掌了十余年的天下大权,就算现在换下了龙袍低眉顺目,却也曾是让无数人跪拜臣服的至尊,余威犹在,甚至比起眼下的新君更能让人敬畏。
新帝目瞪口呆,他来到帝都之后,只觉得人人都高贵,就连内臣们也一个个举止文雅得有如戏文中的公卿,他只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比他要有主意有见识,也就从没想过要反抗他们,可是现在那些穿着华服,头戴乌纱的内臣们低着头唯唯诺诺得不敢应声,方才还如同师长一般给予了他训诫与警告的邵公公被一巴掌打得摔在地上之后,愣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像是一条被吓坏了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