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皇后的名声,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都不算好。

    原因很多,其中有一条,便是她时有干政之举。

    这点杜皇后没办法反驳,因为她的确是个在深宫之中也闲不住的女人。这世上谁没有点好奇心呢?只是有些人好奇家长里短的琐屑,杜后好奇的是朝堂之上的风云。

    皇帝开始着手清整朝堂了,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开国功臣下场好些的安享富贵不问世事,下场不好的,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她对她丈夫的决议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好奇皇帝要以怎样的方式去处理过去一同征战的那些兄弟。

    立国二十年,过往种种,都似云烟一般。这些年来漠北的胡人渐渐安分了下去,难怪皇帝能够腾出手来了。一口气贬谪这样多的人,动作的确大了些,却也符合她丈夫素来雷厉风行的脾气。

    不过——

    不知她杜银钗的名字,有没有被算入这些不可共富贵的旧人之中呢?她这样想着,不犹一声轻嗤,抬手拨弄了一下鬓边摇摇晃晃的珍珠。

    一转头看见了自己的小女儿,于是唇角那一抹讥诮的冷笑很快又化作了母亲的慈爱,“阿禾来了。”

    皇帝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皆是杜皇后所出。

    长女荣靖公主周嘉音生于乱世风雨飘摇之下,长于颠沛流离之中,杜皇后自顾不暇哪有精力教养女儿。等到嘉禾出生时,山河已定,杜皇后也就有了精力好好抚养,再加上长女近些年来性情越发孤戾乖张,相对听话的次女在杜皇后心目中于是越发的讨喜。

    嘉禾不需要向皇后行礼,皇后直接一把握住了女儿的手,牵着她走入殿内,边走边与她说话,“你爹爹今日需忙碌朝政之事,恐怕是来不了了。就咱们母女三人聚在一块好好吃个饭。对了,你阿姊也从道观回来了,眼下还没到,但想来也快了。”

    她说话时嗓不会如京中贵妇人那样刻意拖长语调或是压低声线,她的音色天生尖锐,语速又快,于是便显得没那么端庄淑雅。

    她走路是步子迈得也大,满头珠翠叮叮当当作响,嘉禾觉着这声音好听,余光却瞟见一旁站着的女官悄悄皱起了眉。

    杜皇后不拘礼节,她的出身不高,便是后来做了国母,也还是保留着过去在民间时的许多习惯。嘉禾敬爱母亲,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她偶尔也能听到有人在背后非议杜皇后的粗野。

    然而在这宫中,还有一个比皇后更让女官们头疼的女人。

    骏马嘶鸣的声音遥遥传来,这一声打破了皇宫的肃穆威压,如同是有一双手干脆利落的撕裂了一幅锦绣,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畅快。

    “阿姊来了。”嘉禾向来话不算多,表情也不多,远远的听着那马蹄声,却已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笑。

    皇宫之内禁止纵马,敢于这样做的,唯有身为天子嫡长女的荣靖公主。

    荣靖年长嘉禾八岁,她长于军旅之中,学会了骑射之术,后来即便是被册封了公主,也还是喜欢驰骋舞刀弄枪。

    不少文臣儒生嫌恶她,认为她不知礼仪不懂妇德,简直离经叛道,不可理喻,每月弹劾荣靖的折子几乎就能将御案淹没。三年前皇帝终于保不住这个女儿,在重重压力之下,令荣靖出家修道暂避风头,但说是出家,不过是寻一处道观,继续做她的公主罢了。总之三年后嘉禾再见到这个阿姊,只觉得她和记忆里神采飞扬的那个女人没有两样。

    荣靖的随从并不敢效仿荣靖一般在宫中策马,一个个的靠着一双腿跟在荣靖身后——若非顾惜这些人的体力,以荣靖的骑术,这马儿本该跑得更快。

    距大殿数十步的时,荣靖稳稳的勒马,而后她利落的从马上跳了下来,朝着母亲与妹妹大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