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令瑜从小交游京城俊杰,最爱与别的纨绔子弟一道纵马行猎,饮醉大醉梦天光,京城宝地,芝兰玉树并生,王钤身长九尺,资质驽钝,走起路来地动山摇,从没入过她的眼。但他是王戎早逝的爱妻,灵帝之姐长平公主唯一的孩子,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

    少时一次围场游猎,当时十一二岁的他已经身高七尺,穿着雪白狐裘,见他们几个孩子钻进洞穴玩闹,也非要钻进去,卡在洞口进退不得,最后她一脚从洞里把他踹出去,他的狐裘被染成棕色,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还非要跟着他们,活像一只大狗熊,他们便背地里叫他“狗熊王”。

    王钤知道她要嫁给他,得了空便跑到她面前,跟屁虫似的,娘子娘子的喊,他喊一次,她便掐他一道,狠狠警告他不许喊。一次掐得很了,他“嘶嘶”吸气,躲避半晌,突然来了脾气,把她怼到墙角,“爹说你是我的娘子,理应三从四德,哪有娘子打夫君的道理!你再打我,我就……我就还手了!”

    她简直要被气死,跳起来抓着他肥厚的耳朵拧了几圈,抓到自己面前大喊:“你还想打我!你本事挺大啊!你再什么屁事都告诉你爹,再敢叫我娘子,我就把你阉了!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娶媳妇,只能进宫做公公!”她做了个手势。

    很好,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喊她娘子,只是这手劲还是狗熊似的。

    “我没事……你再不放手,就要被你勒死了。”她被按在他胸口,有气无力道。

    他急忙放手,把她整个提起来,凑到面前,看清了她面上伤疤时,“哇”得哭起来。

    她被重重放落地面,险些没站稳,王钤已经对着墙壁蹲下,把脸埋在自己臂弯,一抖一抖抽泣。

    简直莫名其妙,让她想一脚踹上他的屁股,冯令瑜忍了又忍,太阳穴抽痛,终是走上前,不甚轻柔地拍他的背,“你怎么了?”

    他满脸的泪,一个鼻涕泡吹破,“瑾娘,瑾娘变丑了。”

    冯令瑜翻了个白眼,“我变丑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再看了她一眼,眯着他本就不大的眼睛,冯令瑜觉得他大概在怀疑人生,他蹲在地上又哭了一阵,她正蹲得头晕,想去床上坐会儿,他忽然站起,“咚咚咚”跑出去。

    羊绒毯子凹下去一个大坑,证明这傻子来过,冯令瑜摇摇头,张禁会替她应付灏王派来的人,她应该先歇息一下,再不躺下,她就要晕倒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暮,帐篷外的操练还在继续,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去找杜衷。

    两日前她刚醒过来,便传唤了杜衷,令他假装探亲的平民,走小道翻过睢清山,到萦州去打探蛮族的情况,忽然被两个蛮人袭击,她总觉得事情有异。他只用了一日一夜便完成任务。

    杜衷说:“属下被白狐军拦下,谎称探亲平民,还好属下会说萦州土话,又长得无害,蒙混了过去……”

    “等等,说重点。”

    “哦哦,重点,”杜衷说话时爱摇头晃脑,头上方巾滑下来,他伸手扶正,“属下就在章武城郊,还未进城,便遇到一个蛮人,自然便去跟他套近乎,属下长得脸嫩,说话又讨巧,他便把我认作老弟……”

    “重点!”冯令瑜闭目揉着眉心。

    “啊!重点是他说上月蛮族发生了一件大事,族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被杀,引得群情激愤,那位蛮人老哥说,是幽州士族干的,因为幽州经年来生产布料,而蛮族自被萦州军事虞轼纳降,便学习了中原的养蚕螺丝技术。自去年冬季幽州易主,战事频发,蛮人便抢去不少布料生意。幽州士族怀恨在心,派人暗杀蛮族首领。”

    冯令瑜皱眉沉默片刻,冷静分析道:“幽州士族,呵,西淮王被端了之后,还剩下来的这几个大族,哪个不在夹着尾巴做人。是方作在借刀杀人,先暗杀蛮族首领,再放话是幽州人所为,这群蛮人对中原无知,又向来感念军师虞轼的恩德,自会全盘相信。蛮人都凶狠得要命,被方作煽动,翻过睢清山报仇,见人便杀,总会扰乱幽州。炽焰军和白狐军正在交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抵御蛮人,白狐军的胜算便更大了。”

    杜衷听完也懂了,“小姐,为何是方作所为?明明招纳蛮族的是他的军师虞轼,那蛮人老兄跟我谈话的时候,可句句不离虞轼,他还提到蛮族出了这样的事情,虞轼亲自到他们的部落慰问,帮着料理各位首领的身后事,头发都白了几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