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钟世琛果然将尚书台的文书录副择要送来。怀桢想了想,从自己小臂上褪下一条深红的丝带,放进了送信小厮的手心。
“你同钟郎君说,”怀桢的话音稍顿,“我是真心感谢他。”
立德在旁看着,只觉怀桢的面色忽然十分郑重。待旁人都退下了,立德一边给怀桢研墨,一边才试探地道:“钟郎君,也算是尽心竭力。”
怀桢一一为文书拆封分类,闻言只摇头道:“他与钟家人的确不是一路。”
立德道:“大将军……”
“大将军嘛,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怀桢笑笑。
立德叹口气,“钟郎君一表人才,也不知为何会同自家人闹成如今这样。”
怀桢没有接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钟世琛身为钟弥之孙,皇后之侄,父母早故,自幼肩负家族重任,笔墨熏陶,才学自不输于人。然而似乎是十四五岁时,竟与家人决裂,之后便日夜混迹勾栏酒肆,醉生梦死。钟家舍不得他,还是为他安置了一个尚书左丞的职位,虽然品秩不高,所掌管的却是朝廷机要,若是钟世琛有心,从尚书左丞一步步往上爬,登台入阁,都非难事。可他却似乎再也不想往上爬了。
一时的静默里,怀桢已将文书理好,端出其中十余份给立德,道:“这些都是朝中大臣为钟家喊冤的奏疏,明日交给尚书台,让他们如常奏禀父皇。”
立德忙接过,道:“那皇上看了,会不会改变想法?”
怀桢扑哧笑一声,眼神亮晶晶的:“怎么可能。父皇看了,只会更厌恶钟家。”
立德咋舌:“还是殿下想得透彻。”
“啊,”怀桢点了点额头,又想到,“圣旨不是还说,要各地藩王都回京面圣?也该让哥哥赶紧启程了。”
立德眼睛一亮:“好呀!”
怀桢便笑:“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立德“嘿嘿”一声,摸了摸脑袋,“也没别的,奴婢就是觉得,长沙王在的时候,您整个儿都会变个模样。”
怀桢道:“你更喜欢那样的我?”
立德倒还认真思索了一下,“那样的您,好似无忧无虑,想必更开心一些。”
无忧无虑。
怀桢先是好笑,而后转过脸去,看向案上堆积如山的章奏文书。外间将下雪了,吹得书阁似个摇摇欲坠的孤岛,风襟鼓荡,他再度坐下,拔下发间银簪拨了拨烛台上险被吹灭的灯火,又盯着那被灼红的尖端发呆了许久。
有立德在,他很快也就掩饰好了神情,只是忽然又很想喝酒。除了喝酒,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排遣这漫漫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