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璟臣的面上仍旧是那样的微笑，温和儒雅的。
他身量比裴文卿更高一寸，十年骑射更是让他的身形格外颀长挺拔，单独看一眼还不觉得如何，与一群世家子弟站在一处，明明并非身着官袍，也没有什么玉佩金冠，但气度过人之处，自然便叫旁人黯淡失色。
与青凤台上一样，陆雯同样一眼看见，便心头乱跳。
陆玦也再次察觉到江璟臣微笑下真正的冷意，想想陆雯的衣衫，她便直接转开了目光，根本就懒怠在意自己的一番话之后，裴文卿的脸上是如何又红又白，原先围观的众人在无意间欣赏了这样一番“热闹”，又是作何感想。
几乎是静默了几息之后，最为尴尬的裴文韵才强笑了两声：“呵，陆二小姐，倒是……深藏不露啊。哈。”又给裴文卿使眼色，毕竟陆玦字字句句，都是指着他的话说的。
裴文卿那厢，却还是满脸发热的好生为难，他自己习字作画都偏于燕派，对其他流派的名家作品自然是学习观摩过，要说各家各派都如何精通还远远谈不上，但了解一二当然是有的。今日与这些平时交好的亲故同窗在一处讲论，说穿了就是众人的学识都不及他。
便是有几句不大周全或是因着不熟悉而说错的，要是被师长或是前辈指点出来，裴文卿自诩谦谦君子，拱手受教也不难，但怎么也没料到，竟是在自己妹妹故意挑衅之后，由他这个先前一直万万看不上的草包未婚妻当众一一点明，还句句笃定。
更扎手的是他并不知道陆玦这一长串的点评是不是全对。这可比被夫子或前辈指出来尴尬多了。若是陆玦对了，他不认，便显得更加无知，且所谓君子的虚怀若谷云云便谈不上了；反过来如果陆玦其实是道听途说或胡说八道，他认了就更不妥当。
万幸在场众人之中有一位裴文卿的同窗跟江阁老府是沾些远亲的，看出裴文卿尴尬，便主动解围：“江兄今日也来了？您在书画之事上的造诣小弟仰慕已久，刚好今日有几幅书画，江兄可有雅兴略略指点一二？”
裴文卿这才注意到江璟臣，他与江璟臣也不相熟，但总是见过的，此时便如看到救星一样：“江大人雅擅书画，学生也闻名已久，只是学生才疏学浅，适才拙见或有不周，还请江大人不吝赐教。”
要他向着陆玦低头实在是太过艰难，但向如今炙手可热的通政司少卿，且又身为凤鸣书院入室弟子的江璟臣做出谦逊君子姿态，就简单太多，三言两语之间，也给自己铺了个台阶。
当着这许多人，陆雯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引人注目的话，只是与江璟臣目光交错一瞬，便脸上微微发热，垂下了目光，甚至还向后略退了一步，也就距离庭园中此刻香花盛放的石榴花树更倒进些。
陆玦扫了一眼，心下先是微微反感，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奇怪——当年那次宫宴，永宁侯府的女眷并未与会，虽说之后的宫衣首饰是叫京中贵女多有效法，但陆雯这样的行动是哪里来的念头？还是说自己思虑过多，陆雯只是想要小小的以退为进一下？
她这里心念未已，江璟臣已然应邀上前，陆玦所立之处距离那两幅书画极近，自然也要略推开些，二人便有个错身而过的机会。
陆玦垂目之间看到江璟臣腰间玉佩，竟然还是十年前自己所赠的，心头不免又是些许慨叹，也就并没有注意到，江璟臣的目光又在自己鬓发与腰间飞快一扫，以及目光是如何越发冷冽。
当然这也不过就是一瞬间事，余人的目光还是在字画之上。
而江璟臣也不过略略看了看，言语十分简短：“于学士博采众长，此卷山水先帝也称赞过，用色不拘一格，可谓佳作。至于此轴，当年内廷朱学士临帖之时已然年迈，转折之处少了几分刚劲，但以蔺先生的临帖而言，尚可。”
至此，周遭众
人的议论彻底热闹起来。
因为江璟臣的讲评虽短，也大致同意了裴文卿对画卷用色浓淡以及字轴风骨的评论，但更加确实地支持了陆玦的每一句说法，果然字字作准，什么博采众长不拘一格，其实就是说于玮之不足为叶派代表。
“先前只说雯雯有才，如今才知陆二小姐才是真才女。”就在包括陆雯陆玫在内的众人再次纷纷重新打量陆玦的时候，裴文韵的脸色已然缓了过来，甚至还主动过来挽了陆雯，“瞧瞧，我还说你先前自谦是说笑的，不想你家真的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呢。”
“文韵姐姐，”陆雯其实笑意也不那么自然了，但挽了裴文韵，倒好掩一掩，“我这样笨笨的算什么有才，更不能说假话呀。我家二姐姐有我伯父教导，自然是远远胜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