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口吻热络,即使还未面对面地见到,也使得澄临下意识地放松防备,“你是?”
“我的名字……这一会儿忆不出来,大可不必着急,过阵子到了地方,仙长自然会想起。”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被拒绝的准备,口吻极是笃定,澄临滞了半晌,隐隐觉出一丝异样:“照他的意思,自从我在下界转生,除了玄清宫中的一段,自从解除□□,还有去往别处的经历?”
此时他已不再坚信一切都是蚩洵的安排,知道还有一个熟知自己的故人存在,颇有几分难以自抑的激动,却还不待发话,少年的声音戛然传至:“仙长来时,可曾闻见玉簪花的香气?”
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想遮藏起面孔,只借香气为自己指路。不等澄临思索,双足已然脱离了控制,自行往身前迎去。
澄临颇感到分辨不清,这一时的动作,究竟是出于自愿,还是受到了某种不知名力量的裹挟。
越过一丛接一丛的花木,仿佛美人揭开纱面般,葱翠之中,浮出了一座玉石砌成的亭阁,相隔尚远时,半面缀着天光掠起的亮点,随着脚步接近,忽上忽下地变幻浮移,清一色的皎白之上,掠出了绚丽无比的纷纭色泽,檐台栏柱的样式分明再简单不过,经得一重未显匠气的点缀,即便没有云团托在下方,也颇具着一股异于他处的出尘之感。
“仙长,来到这里,你可想起了什么不曾?”
亭子修得讲究,周边的景色也相得益彰——澄临只能想到这些,顾及少年不失恳切的声腔,失神陷入犹豫,半晌没有出声,少年全然不觉焦急,语调犹自平和:“这座亭子,本是仙长亲手所建,仙长曾说,这里风光甚好,静观百年也不足够,为何才有那个故人现身,仙长就已弃诺言于不顾,一句也想不起当初说过的话?”
明是质问的话,经由清朗的人声道出,令暗蕴的怒气更加隐蔽,“阁下……究竟是何人?我的事……你好像知道得不少。”
“仙长?”少年的语调暗杂蛊惑,“你对我说过的话,难道全部都记不起了?”
说过的话……他的确一点儿都不记得,何时他竟能习惯有人在侧,朝夕不离地待在一处?
数百年前,他就已经习惯了独处,所谓本性难移,就算坠入人世,屡经轮回,植存于魂识当中的天性,不管遭遇何样的磋磨,往往都会保持原貌,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发生了大不同于过去的突变?
这人既然拿出一副悉知详情的口吻,他须得好好问个明白,“过去之事,阁下既然急于要我想起,何不将面目露出?这样遮掩下去,只会妨碍你我相互坦陈,一再地消磨时辰。”
“消磨时辰?我同仙长待在一起,向来都是甘之如饴。过去相识的事情,仙长既然不记得,当做没有发生过也无妨,宜于观景的地方,寻遍三界,哪里都敌不过这儿,仙长只要好好地览略,别的什么,一件都不用多想……”
话音未落,澄临随即感到眼帘沉重,飘远的芳香暗暗袭来,兼具驱散识力的强效,没过多久,胸口竟还传来丝丝的隐痛,痛感虽不甚重,却具着一股向下扯拽的强力,好似要令双脚钉穿地面,直至扎入深根。
澄临忍着困意,勉力集中念识,对着虚空中的模糊人形厉声发问:“所来是客,我既无畏生死,作何要多此一举?”
四面沉寂了半晌,响起一串声嘶力竭的哭嚎,盘踞识海的昏昧,登时转为绞拧欲裂的阵痛,一刹痛过一刹,勉力维持的念识,受迫于接连不断的摧残之下,几要消湮的一瞬,终于从束缚中脱卸,缓慢地拾回清醒。
“仙长,我已同你说过,就算想不起来,于我也无关紧要,只要你自愿留下,我就不必费上这样的手段,让你无端端地受苦。”
即使从禁锢中解脱,澄临也全然感受不到轻松,是从哪里出了问题,直至此时,他仍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
蚩洵纵是记仇,遇上自己,施上某种用来折磨的法术,意图若是追问当年的详情,倒也不算意外,只听此人语中之意,目前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拘束自己不得离开,回顾曾与蚩洵结识的过往,其人个性之孤僻怪异,可说完全不亚于自己,倘若将蚩洵排开,却又想不到还有谁同自己纠葛甚深。
他虽已将性命付之度外,可是一想到蚩洵,心内的隐愧总是止不住地窜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