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女孩要逼近,景柘忙不迭阖紧眼皮,僵等了一会儿,并未等来预想之中骨拆肉散的苦楚,待他壮足了胆量,将眼皮掀起,入目的却是杳然无人的空院,心内不由一冷:“看准了她张牙舞爪,怎的一临过来就不见影了?”
景柘旋着步子,微斜眼目,动作极是谨慎,正要探往草垛之后,身后竟冷不防地传出一串“咯咯咯”的轻笑。
笑声煞是刺耳,景柘唯恐有人自他身后发难,呆怔了片刻,声音忽又凑近,景柘心绪一紧,赶巧一具矮小的影子不偏不倚,一个踉跄跌在了脚下,金光一泯,触到的一截小腿,霎时隐成了一团朦胧难辨的虚影。
一时间,周遭的物象恍若叠上了一层厚重的纱帘,诸多细里都消隐得异常模糊,景柘来不及细想,慌忙撤开身子,将足踝抽离,经此一动,眼前骤然一清,却还赶不上庆幸,身侧陡地窜出一道白色的巨影,遮天蔽日一般,将他重重地捶压在地。
映入眼瞳的,是一张毛长逾指的全白蓬面。
景柘只是瞥了一眼,耸动的颤瑟瞬间充斥了全身,“这……这、这这是个什么?”沸烫般躁动的念头,登时将识海占满,“要是寻常养的猫狗,铁定长不成这么大的身量,莫不然……是只大虫?”
景柘没见过真正的白虎,寻常毛色的斑纹虎也只在市井耍戏的艺人身上见过,立下这样的推断,无外是因想不到更符合的物属,草草冠了名目。
值此之际,通体白毛的怪物更无体恤之意,就着粗重的鼻息,浊气一沉,随即放声狂啸,猛然不断地抵出迸浩的声量。
两只巨掌,力若千钧一般,死死地按住景柘的双肩,啸声自头颅四面侵袭而来,一分也不容忽略,直压得景柘眼冒金星,头痛欲裂,正感绝望之时,一声清喝徐徐递进,蓦然荡彻了识海,不盈片刻,音量陡地落沉,当即不容反抗地摄住景柘咽喉。
正还不明所以,声音已自喉间溢出:“孽畜,本座在此,还敢放肆?”
景柘不觉睁开了眼,才见这白色的巨兽,面孔隐在旺盛的毛发之间,鼻头略窄,两颧突出,虽说仍是怪异,到底不似自己假想的那般狰狞,就此定了念,心想:“那疯子原来没将景爷抛下,这时候跑出来充场面——”
不待他把种种的不满宣泄殆尽,面前的怪物倏的瑟动了一下,朝景柘投来冷色闪动的眸光。
怪物只是看他,前足压得极沉,察觉不出收力的迹象,景柘正欲搜肠刮肚地说些场面话,哪知喉头一颤,语调冷硬的话音毫不受滞地传出:“吾今身魂受损,识力未复,借此小儿之身,并非发自本愿,今日观汝之色,印堂青紫,乃是大祸将临之兆,轻则危己,重则祸世,倘不循照吾之规劝,势必迎至大难……”
“我呸,当他是算命的,扯什么印堂?”景柘兀自不忿,“对着的要是个人,经他说说也不打紧,这却是个十成十的妖怪,听不出毛病倒也罢了,要是一句都没听懂,一个没弄好,嫌憎他聒噪,岂不得连累景爷同他一块儿倒霉?”
越是深想,景柘越发地惶恐难禁,奈何口齿受制,并不随他驱使,尤是张合不休,暗中一股恼意,混不吝地蹿盛了气焰,甫一扩开,当即撅紧了嗓间。
自以为得到解脱的景柘,好容易将嘴撑开,话音一出,再一次悖了辛苦攒积的意志:“支祁阁下,你我做了置换的条件,而今可还作数?”
“这人是谁?”景柘立生警觉,“难不成……跟这妖怪认识?”
心念未已,怪物的神态蓦然一凛,颇觉肃慑之效,景柘吓得眼前一花,唇齿却似脱离了面部,仍然自顾自地翕动不止:“你已在这幻界虚度近百载,难道时至今日,还是执迷不悟么?”
“又来一个百载,”景柘颇感不平,“敢情一百年不够长,说没就没,随地捡着一个,都像他们这群妖怪一样,顶了雷劈也不甚打紧,想为祸就为祸,想害人就害人……”
他正埋怨得过瘾,一股极其狠辣的力道,钻心噬骨般的抵入识海,抑住了将浮未浮的识念,过不一时,脱离控制的唇角,缓缓地呲咧开来,露出一副异常邪魅的笑容。
景柘十分清楚,这样的神情,定是难得一见的骇人,只可惜对上的是个妖怪,大略从不知晓恐惧是何意味,是以虽然激壮了胆量,暗下却不禁讪讪,生怕稍有疏忽就会惹来怪物的扑击。
一人一兽,就以这样互相恫吓的姿态对视着,直到一个稚嫩的声音扯高调门,发出一声颇具罡力的呐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