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羽的落势虽然不快，景柘却颇觉一股渗寒袭上后背，“这要换了景爷，岂非一下就掉了脑袋？”
勉强止住战栗，景柘持定了视线追看，赤羽俨若一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颀长的黑影正中。
景柘试探地问出声：“昱苍？”
僵寂了好一阵，景柘都未等来任何回应，不禁暗自寻思：“我顶了这和尚的身子，他们既是一道来的，互相直称姓名，总归是无妨的，莫不然……这怪鸟也有类似‘法眼’之类的能耐，能看出眼下驱使和尚的不是本人？”
念及此，景柘不由打了个寒噤，虽然忐忑得厉害，一路逞强到现在，总是一副大难不惧的气骨，这一时很怕惊起僧人的注意，遂而踩实了脚跟，双唇紧抿，微微偏斜过头，以示并不在意方才所受的冷落。
犹在僵持之际，赤羽倏然窜动了数下，发出毕毕剥剥的微弱爆响，景柘不忍好奇，当即仰抬着头，寸厘不舍地投去目光，只见羽身表面不住地褪下刺亮的火星，一下下地扑打在状如长蛇的黑条之上，每有一点碎光落下，就能见到长蛇背部四处蹿烧，不断地灼现细碎密集的豁口。
见得这一幕，景柘冷不防啜了口凉气，胸口一痒，随即引起了咳嗽，本来只想远远地瞧看，咳声一出，鸟羽倏的旋扭了半面，用羽尖直直地对向景柘。
景柘掩着胸，好容易定了神，才见一道火线飞窜而来，直冲自己的面门，登时心念一窒。
既知无力可躲，景柘只得期望僧人反应及时，逆料过了好一晌，脚下都未传来任何动静，万幸的是，火意迟迟没有窜上身来，才见一个细瘦的影子飞速纵下，景柘终于发觉，方才的那一记，指向的乃是耳侧逃窜的黑影，所意并不在自己。
两道残影再度陷入缠斗，景柘不禁想到，僧人也好，怪鸟也罢，虽然初见的情形尤是古怪，但是到此为止，的确不曾作出任何加害自己的举动，倘若按照自己原先的猜测，显是做了误会，弄错了仇家。
除却愧疚，关于神仙的诸多事宜，景柘籍此又激起了质疑。
僧人的木讷，怪鸟的冷漠，明明白白地显着不可亲近，虽然各自都身具令他的异术奇能，一日之中，倘若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性子，遇上了同居仙界的其他生灵，难不成也以这样呆板的面目彼此对付？如是一观，待到想寻乐子求消遣的时候，也是一般的死气沉沉，又谈何所谓的欢欣放浪，任性自如呢？
或许，真要做了神仙，除了本领不寻常，其他的所有，不见得能赶上做人开心……
念头尚还未歇，识海之中仿佛蹿进了一只活物，不住地上下翻腾，景柘甫一觉察，脑后仿佛挨了记重拳似的，立时陷入了震颤不断的剧痛。
“和尚……你快出来，景爷挨不住了，这是要作甚……”景柘难忍奇痛，竭尽了意念呼唤，浑噩了将近一刻，视线才渐转清明。
景柘鼻息粗重，气鼓鼓地环视了一圈，交缠的线缕不知所踪，唯独剩下空空荡荡的巨大渊谷，越见幽深的底端，似在散发一种吸摄的气息，意图将自己笼络入内。
一再这样僵站下去，显然不是上佳的对策，景柘难耐焦灼，彻底抛开了忌惮，舍出浑身上下的力气，对着渊底大喊，“和尚，景爷要从这儿跳下去，你肯是不肯？”
比起屡番消失的“疯子”，他对和尚尽管做不到尽遵其言，多少还抱着信任，并非满心戒备，即便总是不能及时得到回应，尚且还没有耗尽全部的耐心，是以又等了一晌，仍未放下期待，然而这一次，却是被重新现身的两道暗影引离了视线。
比起此前稍显疏落的斗法，值此之际，两道暗影的个头势均力敌，约近三丈的高度，远远超出一般人的身量，比起戏台上的武打，目下所见的你来我往，堪称前所未见的激烈，虽说看不出什么够得上章法的对招，单以劲速评判，业已令景柘看凝了眼，再顾不上比对挑拣。
看似混乱至极的比斗，焦灼不一时，景柘已然觑出了眉目。
纯黑一方的暗影，看起来力狠势强，实则早已是强弩之末，每逢发力，无不显得挣扎吃劲，就似自己对上刘虎时的情形，再怎样地舍力厮打，于对方都是不痛不痒，一旦耗空了力气，到头来便只能任由摆布，抵抗不过，唯有乖乖地俯首求饶，方能令对方点到即止，适时收手。
莫名地，景柘升起了一丝同情，心下不禁感慨：“看这怪鸟的意思，怕是要将这厮耗到死绝为止……尽快作个了结便是了，何必弄得这么拖沓……”